我们终将用一生的时间来学会笑对离别
作者:翠脆生生
幼时,总想逃离小城,到更广阔的天地去。离别?难道不欣喜?不跳跃?不值得憧憬吗?
离开一个人,或者一座城,也许是一念之间,可转身的距离,就再也不见。
1
无意中看到一句话:人有时候也是可怜,喜欢的人得不到,得到的不珍惜,在一起的怀疑,失去的怀念,怀念的想相见,相见的恨晚……终其一生,都满是遗憾。
是啊,我有太多遗憾:未能达成的心愿,没能在正确时间相遇的人,某个路口错过的机会,人潮汹涌中遗落的那个自己,说起来,颇有些弦断有谁听的酸楚。
有一阵子特别喜欢郭襄,俏皮可爱,天真烂漫。风陵渡口与杨过相遇,他率性地燃放漫天烟火,却点亮了她一生一世的痴念。
杨过终是选择了小龙女,郭襄一人天涯海角地孤单着,漂泊于江湖,在40岁那年登上峨眉金顶,看破红尘,开创峨眉一派。
我自然不认为她是看破红尘,必然是极度思念下的伤心和失望,失望过后,是绝望。
大概因了郭襄的缘故,我并不喜欢杨过。
凭他什么神雕大侠,凭他风华盖世,如果不能许一个女人以未来,为什么轻易用浪漫打动她?
而离别,是多么伤心欲绝?眼睁睁望着心爱的人渐行渐远,无论多么想靠近,他却最终携手小龙女退隐江湖。
曾经以为某个人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一个。
那一年,在春寒料峭的街头,望着他坐进车里,决绝离开。忽然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伤席卷着,摇摇欲坠,我呆呆地站着,在倒映着一树迎春花的车水马龙里,把眸子里的全部影像清空,摁下删除键。
你说,生而为人,最大的意义是什么呢?
好像没什么意义。
于我而言,最好的结果就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,嫁一个爱自己的男人,生个健康的孩子,如此而已。硬是要说点什么,那就是蜕变为更好的自己,奋斗过,成长着。
我还年轻,跌倒了可以爬起,失败了可以再来,怕什么呢?
这一次,和友人约个下午茶,下一次,可以吃个火锅……兜兜转转,终究有机会见面,有生之年,有缘的必然相遇,无缘的对面也不相识。
记得和他初初相遇的那一年,每一次告别,我走几步,就偷偷回头,心里期待他会转身看我,不料,他大踏步向前,丝毫没有回转的意思。
不免气愤,问,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呢?
他说,你也没有回头啊?
咦,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头啊?
这么一问,免不了失笑,原来在往前的间歇,约好不回头的,我们还是回了头。
2
大舅85岁之前,都非常硬朗,每日骑着自行车花15分钟时间到县城找一堆老头子聚在一起打牌,还能吃一碗羊杂碎或者一碗饸烙面。
我想,他一定能活一百岁。
他也说,能行!
说这话的时候,是两个月前。
不料,参加完一次聚会之后,大舅回到家里就卧床不起。
胃胀,小腹坠疼,像是有腹水的样子,肚子鼓着,彻夜难眠。
他拒绝到医院去,在某一天的早晨,让舅妈去给他买一包香烟,然后准备一个人到屋外的水塘里赴死。
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,因为肝腹水肿胀得难受,他好些天没怎么吃东西。两腿发软,四肢乏力,大舅走到门口时摔倒了,他一步步爬到水塘里,上午,他的儿子刚刚淌了水。
那是一条很大的水塘,水刚好蔓到他的脖颈处,不一会的功夫,大舅几乎昏厥过去。
就在此时,一位邻居发现老头子伏在水塘里,像是已经昏过去了。于是,急忙喊人,帮忙救人。
我是真的不想活了。大舅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衣半躺在床上,脚底板泛着青紫色,满脸的老年斑,他的嘴唇颤抖着,皮肤的颜色黝黑,已经看不出愁苦或者忧伤。
舅妈指了指他身上的白衬衫,小声说,我给洗了,让再穿一穿。
我坐在炕上看着大舅,他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,声音细微到几乎听不见。
我知道,这一次,也许就是最后一面。
在某时某刻,他会因为病痛而和我们告别,离开这个世界。
这是一次永久的离别,我们都知道,可却无能为力。
医生怀疑他是肝癌,大舅拒绝做其他检查,在医院住了三天之后闹着要出院。
我总认为离别是暂时的,就像上次清明节刚刚见到他,他精神抖擞地给我们讲年轻时候的事儿,嗓门洪亮,动作干练。
瞧,很快,就又见面了。
就像我经过村头的一排屋子时,恍惚间,看到祖母还在柳树下徘徊。
那时,我也想,这一次走了,下次,很快就会再见。
其实,再也没有见过。
我好多年都没回到老人们居住的村庄了,也很多年没有见到祖母了。尽管,我知道,她已经离开我们,去了另外一个世界,这世间的离别总这么牵绕人心。
可是,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头,怔怔地看了看村口,那里没有人,一切都似曾相识,又那么陌生。
奇怪,我没有流泪。也许,是泪水早就冲刷过了离别的伤痛。也许,我在这凡尘俗世中的一次次聚散离合里,麻木到不会悲伤。
3
每一次,我去庙里进香都非常虔诚,乞求菩萨保佑我们全家健康、平安,保佑母亲长命百岁,保佑孩子活泼聪明……恨不能把所有的愿望都说尽,好像在佛前许了愿,就真的能褪去人世间所有的烦恼。
烦恼从何而来?
房子不够大,烦。
车子太小,很烦。
老公太胖,也有点烦。
钱不够花,烦上加烦。
……
与爱情相遇,因了一个人,恋上一座城;与一路繁花相遇,告别一个人,远赴另一座城。
总在匆匆复匆匆中尝尽酸甜苦辣,拼尽全力之后,坐在灯下喘着粗气,忽然想问自己,这样的疲倦到底是为了什么?
表哥大明从三十几岁就开始做生意,他辞去公职天南地北地跑,贷了很多款、借了很多钱,穷困潦倒时,兜里连200块钱现金都没有。
前年,他忽然时来运转,挣了一些钱,又把厂子扩大了规模,买了一百多万的座驾,风光一时。
我问他,离开体制,你后悔过吗?或者说,无所畏惧地举全家之力做生意,你就不怕失败?
他对于我言语间的文绉绉,已经习惯了。
哈哈哈,大明笑着,然后是无声无息的沉默,过了很久,他忽然冒出一句,我怕死。
我用眼角的余光望去,印象中的小伙子已经秃顶了,耳畔的发丝里有花白的颜色,上个月还因为心脏病住过一次院。
其实,一直都认为他是敢想敢做的人,天不怕地不怕。
我笑了笑,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。
大明叹了口气,说,我要是突然死了,还有很多贷款,你嫂子没法还的。所以,我要赶紧干起来,把该还的债都还完。
不知为什么,我的鼻子有些发酸,多少人前的风光无限,内心却隐藏着山重水复的深沉心事,多少的天真烂漫和没心没肺,只不过是关掉那个自我的按钮,装疯卖傻罢了。
走过很多路,遇到过很多人,曾经以为最美好的放飞就是在人生的激流中大刀阔斧地做点什么,哪怕轰轰烈烈爱一场。走着走着,某时某刻,在喧闹的人群中感到寂寞和孤独,当白发悄悄隐藏在发丝间,当眼角的皱纹一根根显现,当衰老一点点来临,突然,坐在安静的夜里,畅想有一天刀枪入库,马放南山,该是多么的惬意。
4
我的鼻炎一度很厉害,尤其是在北方干燥的空气里,抽得半张脸都疼。
少时,我经常请假,坐在父亲的办公室里,手臂上扎着液体。
一感冒,鼻子就像是摆设,堵得胸口都发闷。
从初潮开始,大姨妈就对我横眉冷对,每一次都疼得死去活来。
做了各种检查,吃了各种药,都无济于事。
每个月的那几天,我都得请假。
班主任问,怎么了?
我说,胃疼。
我的数理化成绩一塌糊涂,煎炸烹煮也是屡做屡败。
到电视台当记者,我觉得不能忍受重复性的选题。
到杂志社做编辑,熟能生巧之后,也是另一种重复。
在家写作时,经常忘了米饭还在锅里,狂奔过去,已经糊了。
母亲问,你为什么不用电饭锅?
我说,坏了,还没来得及修。
她又说,你还能干什么呀,这么大人了?
我对这样的人生也充满了挫败感。
从前,觉得失败已经是人生最大的挫折,那种火烧火燎的痛楚,那种尴尬和酸楚,都令人几乎失去活下去的勇气。
祖母走后,我第一次尝到离别的滋味。
再后来,四舅在一起车祸中去世。
玲子和她的孩子在一起车祸中去了另外一个世界。
每天中午都能碰面的叔叔得了癌症,悄无声息地离我们而去。
你以后不要再染发了,也不能吃硬的东西,万一转成肝癌就麻烦了。
我第N次对母亲说。
她说,就是,我一定要多加小心。
不知何时起,我们谈起癌症和离别,都淡然处之,像是在说起另外一个问题,或者像是在问,中午吃什么呢?
其实,母亲刚刚因为出血再次住院,她的消化道已经极其虚弱。
其实,我们都知道,谁知道哪一天,她体内的器官就全面崩塌,在猝不及防中离开我们。
她对某人说我的脾气倔强,看在她的面子上,多多体谅。
她对妹妹的婆婆说,妹妹秉性是好的,就是性子急了些,不管什么时候,她万一走了,一定要对妹妹好一点。
她对父亲说,以后如果觉得孤单,就再娶一个吧。
有很多话,好像总也说不完。
有很多烦恼压在心里,像是总也排解不了。
我忽然觉得不再悲伤,觉得世间一切烦恼都是缘起缘灭罢了。
我哼着小曲,风风火火地来来去去,被五内俱焚的痛楚折磨过,被离别的忧伤笼罩过,颠沛流离地在世间老去,总算明白,那些细小的烦恼,那些灼热的疼痛,终有一天都会化为体内的骨和血肉,教会我们笑对离别。
公众号简介
翠脆生生:中年美少女一枚,现居银川。
出版《两个人的江湖》《我们忘了,爱在婚前》等书,新书《美好的人,都不会孤独终老》《把平凡的日子过得像诗一样》新鲜上市,各大网站和书店均有销售,其他文字散见报纸及杂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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